成為大人以後……

討厭自我介紹。偏偏人生（因為種種原因）總免不了需要自我介紹。剛巧，最近我和友人H在msn上就交換了一則彼此的自我介紹（之所以需要交換，無非是兩人都患有自我介紹障礙）。我先讀了他的，發現他已不再宣稱「志願是加入鬥陣俱樂部」，取而代之的是……你大概可以想像的那種質數般的說明。

我則訥訥地解釋：原本希望能將自我介紹的內容刪至最簡（年紀愈長，愈確定許多事是怎麼說，也說不完整），但對方要求我增加字數，只好湊合著用了一些不著邊際的敘述。朋友看了，果然誠實地說：「對不起，但就是，就是很青春的寫法……」我被一根軟刺螫傷，他還接著補充：「但我真的害怕青春。」

青春？像《四月物語》，輪到松隆子自我介紹，被問到為什麼來念武藏野大學時，一臉尷尬、辭不達意的模樣；或像《青春電幻物語》，劍道社新生，被學長要求一次又一次大聲說：「我的興趣是卡拉OK！」那才是（真的）青春吧。

青春，是篠田昇用鏡頭俯視嫩綠稻田裡聽音樂的少年；是教室窗外忽然笨拙浮起的原子小金剛；是一道可供男孩和女孩單車追逐的剛剛好的彎路；是大雨中擎著紅傘的她，望向（為了她）一把一把試傘的他，小心翼翼修改了說法，讓話語更甜……

青春是Lily Chou-Chou唱的，「心室內側，找到了好幾面鏡子」，而那原是「成為大人以後，就放棄了」的。歌詞說得太清楚：體內的空虛之石，尋求著（誰的）共鳴。是愛（或者想像）的共鳴，像花與愛麗絲迂迴的牌戲；是存在的共鳴，像青貓（毫不知情地）毀滅他人，然後被毀滅；是羞澀沉默的共鳴，讓同名同姓的藤井樹，只能隔著無法跨越的時空，錯過，重逢。

青春是岩井俊二電影裡，最迷人的基礎音。強大詩意感覺，像空氣在樂器裡被吹奏，無形，但使看過電影的人（包括我），都忍不住掏出口袋裡寒酸的樂譜，比對，印證；或者極盡努力想說清楚聲音的線條。能怎麼說呢？對著借書卡的背面說出她的臉；對著他所在的遠方擲出令人驚詫的執念；對著無限蔚藍的晴空振臂一躍，假裝自己懂得飛；在寒冷的月台上，呵著彼此的臉，找不到一班真正想搭的車……對岩井俊二而言，使用「青春」，為的恐怕不是像其他青少年電影，藉由啟蒙，洩露人生原來的斑駁、殘憾——而更像一種再現。

也是最近，重讀村上春樹的句子：「儘管獨自一人也不要緊，只要心裡還能愛著誰，人生就有救贖的可能。」不知道為什麼，決定把原文貼上臉書，友人H按了讚。其實，我相信，還相信這個句子的人，就很青春。








photo：翻拍《青春電幻物語》。《情書》：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54647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