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寶寶之書》出版已逾幾年,所幸那時仍是較易買到心愛詩集的年代,曼娟老師推薦,我便上中山北路七段畔的書店尋去,幸運地買到了。薄薄一冊,一百首短詩,每一個字都標記了注音,粗黑體數字頁碼形同篇名,封面上躺著一個睡眠的人,一大團星星漂浮齊聚在空中,或者,夢中。果然,我就此淪陷,成為他「親密而虛擬」的人質。
沒想到數年後,剛好能選修他的課。他開一堂現代詩,一堂大眾文化,我邊抄謄筆記,邊羨慕他開闊而清楚的史觀,「你是說他嗎?/那人/那人的頭腦太過美麗」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。每一次像催眠般講完了,他總問:「有什麼問題嗎?」一陣沉默,他便微笑宣布下課。
有一天他說(臉上露出「我有一件好玩的事情」的表情)搭火車來時,決定了新一冊詩集書名。可以感覺到教室裡的空氣忽然緊張,好像我們也參與了創作的一部分,等他宣布——
《夢中情人》。
空間鬆懈下來,各自咀嚼玩味。
當然也沒想到,再幾年,接下編輯工作第一個任務,就是採訪他談將出版的《夢中情人》。兩千多行,同樣以粗黑體數字當篇名,編派角色人物,穿梭地理典故,其訊息載量與技術操練,遠遠重於《寶寶之書》。「在3沒有出現之前,我們只有1跟2可以選擇」,若《傾斜之書》後記他說,「把兩種極端的作品擺在一起(如〈問聃〉與〈哄P入睡〉)」,《夢中情人》會不會就是還沒有出現的3?
卻仍常常惦記書架上的《寶寶之書》。是我偏執,儘管形式相近的短詩集《黑色鑲金》,口感也不似前者那樣棉花糖甜。半夜重讀,再次被擄。也許因為《寶寶之書》寫了許多關於失眠的事吧?童話口吻,哲學思考,還有星星們埋伏在詩行間。星星是不可說破的理想典型、自我的指涉、相愛的運氣、一秒鐘觸覺、跟蹤者、念頭的風箏。靈活而輕快的擬人化,使話語更柔軟了。截自生活的意象:草地、開學典禮、被窩、露營、郵票、停車場,青春期彷彿無限延長,即景經過切割與轉譯,繁瑣的人際關係被剝除,只餘下「你」和「我」——「我們」,挨著彼此,曖昧滋長於眼睛與眼睛的通訊。
詩雖短,卻巧妙加入對話與漂亮的標點,這些大概都成為我體內的餘毒了。偶爾出現的單行詩,「時間並不理會我們的美好」、「整個下午是那株黃檀樹的獨奏會」,讓我想起,他曾在課堂上那樣肯定地說:「有時候,一句就能讀出一首詩的好壞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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