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邊的樂隊

整整一季，我在城市裡尋覓一個落腳處：沿著不同顏色的捷運線，經由不同的仲介公司，握著長短不一的鑰匙，打開位於不同角落的各式各樣房子。

總是，從那些明暗的廊間穿越，或是電梯高低升降，點頭微笑拒絕，我抵達又離開。整整一季，幾乎絕望的同時，終於在盆地邊緣，找到一個滿意的居所。

窗外，可以看見幾種層次的綠，它們一齊撐起半熟的夏天；遠方綠意的裂口，則有一輛捷運正輕巧地駛過。我將房間漆上幾種白：玫瑰白、鴿白、百合白，想像該在房裡置放怎樣的家具，我又將在這裡開始怎樣的生活？

夜裡，山與天空都沉睡了，我梳洗過後，躺在嶄新床舖上，睜眼望著天花板，才感覺到寂靜潮水般湧來。置身在仍陌生的空間，忽然，覺得很需要一首熟稔的歌。於是起身找出《林一峰的床頭歌》，聽他用略帶青澀童稚的嗓音，伴著簡單的吉他口琴拍手，一首接一首唱著。一首接一首聽著，像熟識已久的朋友，不知不覺就能聊個不停。

整整一夜，我的單人床邊樂隊陪伴著我。

天空慢慢翻白，山也醒了，床邊樂隊仍勤奮地演奏。

林一峰所唱的那些小小事：一場分手、一支雪糕、一趟鞦韆、一碗泡麵、一本日記、一種追憶、一句祝福……是多麼貼身的感受。溫暖，執著，甚至適宜變成家具的一部分，陪我一齊躺在群白的注視之下，淡淡與背景色溶合，讓城市像一個掌心托住天邊不安定的雲朵，天光瞬間大亮之際，身體深處最後一滴青春，如同祕密的眼淚般流出。

（2005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