閱讀柯裕棻(1968-)從來都是享受的。看她在《青春無法歸類》俐落的說話,縱談三十歲單身女子與社會的諸般角力;在《恍惚的慢板》聰明鑿穿現代生活,擔任台北漫遊者,注視此城及其住民;《甜美的剎那》教我略微吃驚,抒情湧現,冷而精準,幾篇註明寫作於九○年代的風雪往事,格外親密惆悵。
不知出自作者或編輯的企圖,新作《浮生草》的曲目編排顯然有點心機,不似《恍惚的慢板》以空間、人間、時間區隔,也不若《甜美的剎那》將類別打破,順時間沖刷那些痛與糖,至《浮生草》,柯裕棻的一雙眼睛游移在台北街巷,竊來人情與即景,看似不費力地轉譯:包子舖、圖書館、麵包店、病院、餐館……男女對話、動作被有效捕獲,化為紙上情狀;又或者側寫那些不同空間的女子們:古董舖、中/西藥房、麵攤、服飾店、海產快炒店……素描裡帶著理解與體貼。文字舒緩、比喻慧黠,柯裕棻總能讀懂藏於表情與肢體的潛台詞,有效重建特定空間的顏色氣味聲音,讓我們甘心陪她當一個旁觀者。
這是她觀看城市的方式。
另一種觀看,朝向內在宇宙。看自己。細數種種閱讀與寫作的習癖及難題、進行論述工作時如何為細節所惑,同時也從張愛玲、班雅明、朱天文的文本,分別讀出互文趣味、虛擲命題或如何以文字迴圈對抗「日常的永遠無效性」。儘管書分四輯,約可略分的兩種「觀看」間,不規則穿插數篇短文,防火巷般提供喘息、退路,並佐以黑白插畫。
散文(或,每一類書寫)免不了洩露,儘管柯裕棻曾說,「我寫散文喜歡虛構,我總是真真假假地寫,只有情緒是真實的」,此回卻亦坦白:「現在寫東西總是瞻前顧後,盡力控制詮釋的可能」,這樣小心與節制,使我想及書中一篇探討「閱讀」的〈蜷曲的旁觀者〉,她將閱讀中的人喻為「奇妙的貝類」,「蜷曲寄居於虛構時空」。其實虛構或真實,除了當事人,誰能檢驗?唯情緒與細節的穿透力能抵達真實。當閱讀進行,文本滲進生活中途,布置夢的場景,交織焦慮欲望,在微妙一瞬,讀者甚至易身為作者。
進出於這兩類觀看,感覺就像她的句子:「他像貝類那樣打開自己的縫隙,讓書本的內容像海水一般滲進他的世界裡」,把「書本」挪為「城市」或「生活」,應該也是不錯的吧?身為一枚可行走的貝,她有時選擇「成為文本揉捏的對象」;偶爾則坦露內裡的珍珠,像「森林中祕密對著天空敞開自己的湖泊」。
《浮生草》柯裕棻著,印刻出版
http://www.taaze.tw/sing.html?pid=11100591888
梓評:
回覆刪除每每在工作忙得焦頭爛額之際,聽著你以前介紹的林一峰的 Camping Classics Reborn,就可以暫時逃離快高血壓的時空裡。抱歉,留了跟文章無關的意見,但就想跟你說一聲,嘻嘻
我的iTunes裡也隨緣留著兩張他的英文專輯。偶爾下班時開車聽見音響傳來〈一支煙的時間〉,還是靜電般使我一驚: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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