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2月25日 星期一

班雅明《柏林童年》




















童年是寫作者獲贈的禮物,荒謬扭曲者,可以如《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》、《這堂課》或《一刀未剪的童年》;豐盛深情者,可以如《城南舊事》、《月娘照眠床》或《是誰在天空飛》。屬於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1892- 1940)的,自然就是《柏林童年》。


1932年動工的此書,從此伴隨著他因為身為猶太人而被迫展開的流亡生涯,一邊籌畫著自殺,一邊追憶著已逝時空,不難想見,這樣一冊「1900年的柏林童年」,釀著不可免的悵惘,卻因作者努力節制情感,「就像母親將新生嬰兒抱入懷中,卻不曾弄醒他」,在充滿眷愛的凝視中,舊景也裹上了「冬日的糖蜜」。

那糖蜜是認得路的。回憶一路滴淌,拜訪過動物花園與農貿市場,踅繞過勝利紀念碑和花園街12號,當然,也沒忘記捎來幽靈和一則死訊。做為20世紀傑出的思想家,有收藏癖的班雅明從小就樂於在漫遊中獲取靈光(馬路上,刻意比母親的身影慢個半步)——經由他的指認,城市有了表情,「彷彿一隻由於我和我的幸福而變得沉沉的布袋」

《柏林童年》裡,班雅明罕見地使用第一人稱,談論已煙散的顏色、氣味、光影,亦藉由意象挑選,具體而微串起他所關心的論述主題,成為寓言般的存在。一如蘇珊.桑塔格的判斷:「事實上班雅明並非想發現過去,而是要認識過去。」就算完全陌生於他的流離生平或思想精粹,翻讀《柏林童年》,也能被富想像力且微微憂鬱的語言捕獲。他形容雨水以其「忽而細膩、忽而粗壯的牙齒」,為一隻探出頭的水瀨梳理皮毛;一只冬日早晨的烤蘋果,其香氣是帶著勉勵的訊息;和妓女說話,猶如和「自動販賣機」交談……極短的篇幅,極繁的線索,在微型世界裡注入意義或解放意義,那大概也近似於詩。

最新中譯本同時收錄第一稿(基森版)和最後稿(藏於巴黎國家圖書館),除了滿溢文本比對的樂趣,亦忍不住思索班雅明如何挪刪內容,使書寫更顯準確,因何增添部分篇章,又刪去與性啟蒙相關的兩篇?兩個版本都以〈駝背小人〉作結,這被記載於《德國兒歌集》的矮精靈,盯著誰看,誰就會心不在焉;卻也正因為駝背小人「到處跑在我前面,堵住我的道路」,班雅明才能像他筆下藉引自保羅.克利畫作的新天使,背對未來,望向過去。

那是命運,及其變形。不曉得當班雅明為了躲避納粹追捕,在波港服毒前,是否,曾又一次與「駝背小人」的視線相遇?

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