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8月4日 星期日

景翔《長夜之旅》



















《長夜之旅》是2012年讀到的一本奇書。這些由景翔(1941-)寫作、發表於1964-1977年間的詩作,居然時隔三十多年才結集出版;更富興味者,書中最末輯「寫詩的日子」,作者以回憶錄隨筆,將他因瘂弦鼓勵而開始創作現代詩的始末交代,與寫詩一事伴隨前進的,則是一段又一段萌了復凋的同志愛。易言之,《長夜之旅》近九成都是一個男孩寫給另一個男孩的情詩,時間軸從大學畢業、入伍服役、退伍、初嘗同性性愛、就業、認識小說家戀人L,乃至最末因出差而譜出「再見二丁目」之戀——景翔坦率好讀的文字,除了快筆勾勒詩壇逸事一二,主要重現了70年代男同志生活片段,細節處猶仍發燙,並且,相較於1977年開始連載的《孽子》,或席德進日記所披露的掙扎,作者著墨同性戀情事但無罪愆感,有的只是「無知、無膽、無經驗」。

因此,這冊甚至晚於陳克華《欠砍頭詩》、《善男子》、《身體詩》出版的《長夜之旅》,並無(與異性戀社會)戰鬥之氣味,大多是服膺現代主義詩歌美學的抒情作品,有仿傚William Carlos Williams而作的「短歌行」一輯,也有從希臘神話脫胎的〈羽之傳說〉、〈花之傳說〉。景翔曾為台灣最早期的程式設計師、任職過人間副刊,還是資深影評人與譯者,自電影與古典樂來的養分,也澆灌在「風之變奏」與「小交響曲」等輯,但若細嚼詩行裡詩人慣愛的意象群組,從中國古典詩詞來的轉化或許更多。

全書最精采的,當屬同名詩作〈長夜之旅〉,以散文詩體例俯瞰暗夜中兩名男子做愛(也就讀懂了封面那抽象圖形原是相擁的二人)。四節詩前引用王爾德《慾海有情天》、托瑪斯.曼《魂斷威尼斯》與美國作家John RechyJay Little兩本同志小說摘句,與內文呼應,第一章〈夜屋〉打造一幢彼此屬於的屋子——或即身體?描寫愛撫如「你的掌心是唯一的光源」,而顧影的納雪色斯則似「兩面對置的鏡子」(不禁想起席德進〈雙重自畫像〉)。第二章〈青藤〉聆聽第二人稱在寂靜中的喘息「竟成為驚蟄的雷聲」,當彼忘情瞬間到臨,「而號角高鳴,你卻已是一陣流星雨,所有的星子,所有火熱的星子飛散下來,我就被裝飾了。」第三章〈小舟〉將尚未疲軟的愛欲轉回第一人稱身上,每一回索吻都是一次盜火,「當我名我的舌,以普羅米修士之名」。第四章〈鳳凰〉,說的自然是兩造身體經歷「焚燬的幻覺」後,所漾起的對於重複的渴望。這樣一首發表於1971年、盡現肉身歡娛的詩,就像惠特曼說:「我歌唱帶電的肉體」;惠特曼且說,「我是肉體的詩人,也是靈魂的詩人」,景翔當亦如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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